我对村里的眷恋不仅是因为青砖房和石板路,还有古樟树。
有关它的趣闻轶事和历史背景,我从小就听说过。相传,自先人迁徙至此,安家居住,形成村落之始,一个偶然的因素,一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先生”经过此地,见村形地势依山而建,前方临河,风景是美,亦有良田,然村状似船,置于水上,倘无一支“竹篙”予以插稳固定,则任意流动,如浮萍在水,飘无定所,族人采其建言,于村后路旁开阔处种植一棵香樟树,待日后参天,便成为镇寨之宝,永保村庄立根不动、安稳泰然。可见它几乎与村子同龄,大致四百来年,已成“古”物。也果真应验了那位“先生”的测言,自种上香樟树后,村族在这里安居乐业,生养繁衍,生生不息,代代继绪,薪火相传,至今已近三十辈,古樟树被敬称为“龙脉树”。
儿时,古樟树下的坪地是我们一群“野伢子”逗玩嬉戏的乐园,尤其是盛夏时节,每天夜幕来临,辛劳了一天的族亲们像赶集一样,定时不约而同各自带着蒲扇和木凳聚拢起来,集合在古樟树下,乘凉遣兴,谈天论地,唠唠家常,说说邻里,当然还免不了叙叙农事,估望收成。最兴头的是我们一帮“调皮蛋”,捣鼓一些自认愉乐的“把戏”,互相掏着对方的腋窝,掐掐捏捏,逗耍调弄,都不愿自己“吃亏”,都想占着人家的“便宜”,来回追赶,发劲抓捉,尽管一个个气喘吁吁,却无意停留下来,待跑得满头大汗,自然要遭到自家大人的好一顿训斥和责骂,但稍事休息,便又恢复如前,毫无怕心。
不过,有时也有例外,在自感比较疲乏的时日,甚觉没有兴致,任同伴怎样推搡和“挑衅”,也不理不睬,自顾坐着不动,这时我最喜欢缠着姑婆讲故事,在我看来,姑婆真的无比“博学”和“精通”,天上人间,天蓝海北,奇闻异事,民间趣话,简直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怎么就知道那么多事情,怎么就有那么多总也讲不完的故事。每回听说要她讲故事,姑婆就试探性地问我是否真的想听,我也不答,只是不停地点头,然而姑婆将信将疑中还是欲说又止,遇到这种情形,我便“骂”她“怪婆”,那存心“卖关子”的神情吊足了我的胃口,所以也就来了脾气。姑婆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看着我,原来她对我的“诚意”表示怀疑,因为以前她的故事刚刚起头,而我一溜烟跑开一边和别人“疯窜”或是头一歪,身一斜,倒在她身上进入梦乡的现象时有发生。
得知我确实想听,姑婆便把许仙外游,湖中乘船,突遇大雨,同船姑娘雨伞相借,从而成就一段佳缘的故事娓娓道来,长大了才知道那是白蛇娘子和“恩人”断桥相会而情定西湖的神话,只是那时我颇为钦羡许仙的“奇遇”,一味思慕“雨伞是媒红”的巧象,却不明白一切都是人生行善积德的冥冥因果。而对白素贞“知恩图报”的境界虽也有一种崇敬之心,但并不生发“爱慕”情愫,因为我内心最反感蛇,脑海里一联想到蛇的身形,全身就产生强烈的“毛骨悚然”之感,总觉得蛇仅是一种伤人的毒物,却不懂得蛇类也是造物主的神来之笔,也是世间万物的精灵,也有铭恩于心的“美德”。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事物都成为既往,离开村里多年,昔日的场景尘封为往事,斯人不再,旧友非昨,时间在生活的细流中悄然溜走,涓涓如歌。但古樟树在我的记忆间从来未曾走远,随着年月的推移,其形其状相反越发感到清晰,念怀之情愈来愈浓郁,再回村庄,只见古樟树高挺似前,雄阔依旧,而且比孩时更具奕奕风采。前几年,兴修通村公路,大量正愁没有去处的土方顺情堆放到古樟树下,裸露出外好些年的粗壮树根得以覆盖得严严实实,解决了施工难题的同时,对古樟树算是作了一次“人文关怀”,了却了村民们很久就想办妥但一直因故未能完成的事愿。古樟树是有灵性的,增堆土方后,在一阵泥土的芬芳中,其“心情”也比先前更加活跃和欢欣,犹若“梅开二度”,又逢二春,开始重发新枝,绽放新叶,喜换“新装”,好像积聚长久的能量一齐迸发,尽情展现,怒释潜质,频频吐绿,郁郁葱葱,沐着改革春风,在新农村建设的浪潮里“迎合”大家的热劲,宛似与村众进行“跑步”比赛,唯恐落速,恣意焕发的“新枝”和村里次第排列的“新房”交相辉映,相互照衬,互为画景,构成一幅和谐美丽的乡村富瑞图。
啊,村里的古樟树,一棵灵化之树,聚祥之树,凝福的树,历经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不仅见证了村庄面貌的变化,更见证了时代岁月的变迁,是历史的载录者,亦是时空的记存物,还是乡亲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依托和慰藉。
作者:何俊霖
编辑:何从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