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嶷山明清古民居中,绘有数量可观的山水故事壁画。它们绝大多数以装饰建筑为主要目的,同时也用严肃题材的流传故事,发挥其教化和引导人心向善的功能。但其中,却有一幅非常特别且珍贵隽永的爱情壁画,颇耐人寻味。它,就是湾井镇路亭村的古民居壁画——《西厢记》之“长亭饯(送)别”图(见附图1)。

图1:绘于清道光丁未(1847年)的故事壁画—《西厢记》长亭饯别
画面讲的是唐德宗贞元年间(785—805年),前朝崔相国病逝,夫人郑氏带女儿莺莺、侍女红娘携书童一行,扶相国灵柩回河北博陵安葬。中途道路有阻,在河中府普救寺暂住。恰逢河南洛阳书生张珙(字君瑞,下称“张生”)赴长安赶考,在路过河中府并游览普救寺时,与莺莺相遇而对其心生爱慕。为了追求莺莺,张生借故在寺中住下。此间,他与莺莺隔墙吟诗唱和、为崔相国做超生道场,而彼此倾心相爱。就在这时,叛将孙飞虎带兵围住寺院,要抢莺莺为妻。崔夫人求助无门之时许下诺言“谁能退兵就把莺莺许配给谁”。张生挺身而出,致信飞报河中府的昔日好友白马将军,搬来救兵打退叛军,生擒叛将,救莺莺一家于危难之中。不料,崔夫人事后反悔,不肯践诺,只许张、莺二人以兄妹相称。张生不肯罢休,在红娘暗中帮助下,与莺莺私订终身。崔夫人觉察后虽然恼怒,但已无可挽回,只好答应莺莺与张生的婚事,但要求张生立即进京考试,等到高中之后才能迎娶女儿。张生为了爱情应诺而行,遂与莺莺惜别;上京应试后,夺得头名状元。并再次挫败了崔夫人侄儿拆散张、莺婚约的阴谋,终与莺莺喜结连理。
路亭门楼壁画里所绘的就是《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书童牵马、崔夫人与红娘相随,在长亭目送莺莺与张生惜别,进京赶考的场景。
这幅壁画之所以“特别”和“珍贵”,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作品历史久远。这是在九嶷山古民居中较少见的大幅壁画,它长约250公分,高约90公分。虽然历经苍桑,已有部分斑驳泛白,但画中人物仍历历可见,基本信息尚未丢失。尤其是还能从残留的落款题墨“道光丁未年孟(冬)月”等字迹,推算出画作完成时间。因此,该画应绘于公元1847年年末,至今已跨越了三个世纪整整一百七十年了!要知道,在温暖、潮湿,难以保证颜料常年不褪色的南方,门楼檐壁的画作尚能基本完整地保存近两百年之久,是非常难得的。并且,这也是笔者在九嶷山发现的、年代久远程度仅次于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路亭云龙牌坊壁画(绘于明崇祯末年1633-1644年)的少数故事壁画之一。

图2: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宁远知县会源为宅院主人题写的牌匾
二是价值非同一般。民居的原主人身份显赫,主宅正堂存有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赐进士出身的宁远知县会源颔首拜题的一方“衍庆堂”牌匾(见附图2),可以为证。笔者从“长亭饯别”图中的落款残字“○王府荣○○”来推测,可能是宅院主人(“搤英”二兄弟或其中之一)为官期间,在某王府宅院见过此题材画作,在回家修造门楼时,让画匠绘上去的。而且,其绘画的手法和风格,与我国北方古垂花拱柱大宅门楼上的各种故事彩绘确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也是“以九嶷山为代表的南方民居壁画源于北方王公贵胄府第”的一个重要例证。比同样是《西厢》题材的颐和园苏式彩绘(光绪1886-1908年绘,见组图3)和山西晋祠公园壁画(绘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分别要早50—150年。极有可能是目前国内幸存的、可考时间最早、反映《西厢记》的民居壁画作品!如果把它们都连贯起来看的话,正好是完整地展现《西厢记》系列故事的全幅连环画,形成了一个纵贯古今、连通南北、同唱《西厢》的文化奇观!


组图3:颐和园长廊彩绘《西厢记》之“花园焚香”(左)和“张莺相会”(右)
三是寓意深刻隽永。众所周知,《西厢记》作者王实甫,是元代著名杂剧作家。他于元代元贞、大德年间(1295-1307)完成此著作。这部崇尚恋爱自由、寓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美好情怀的佳作,一经出世就惊艳四方,博得大江南北男女青年的喜爱,被誉为“西厢记天下夺魁”。包括元杂剧在内的多个戏种将其改编成戏目,在中华大地传演了七百年而长盛不衰(组图4)。该门楼主人选择将此故事画绘于门庭之首,与九嶷山天堂岭脚村和龙须村宗祠壁画《凤求凰》的爱情主题壁画(皆绘于宣统1910年前后)交相辉映,有异曲同工之妙! 足见其文化品位相对于当时社会现实的超凡脱俗。也从侧面印证了他不以门第、财产和权势为条件的婚姻观,不追求封建社会传统联姻讲求门当户对、等价交换的价值观,以及对重爱情、轻功名思想的认同。显现出宅院主人思想上的进步性;亦是九嶷山清代官僚知识分子最早崇尚自由、追求幸福和思想开始走向包容、开放的重要历史见证之一。



组图4:《西厢记》之“初遇”(左)、“赖简”(中)、“长亭送别”(右)
《西厢记》之“长亭饯(送)别”是九嶷山古民居壁画中的一朵奇葩!我们有责任,也有必要记录它、拯救它、保护它;不要让它继续遭受风吹雨打,最终凋零成苍梧之野的文明碎片!
(成稿于2017年3月8日)
作者:童一飞
编辑:何从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