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一个下午，阳光明媚，我们相约去九嶷山看油菜花。
在九嶷山鲁观完小后面空旷的山野田间，有一大片的油菜花，当我们抵达时，看到学校后面的黄色花海，在微风吹拂下，翻起阵阵令人惬意的花浪。大自然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新盖的校舍，翠绿的山峦，美丽的油菜花，凝聚成一幅和谐的有声画面。这似曾相识的画面，一下子把我的记忆拉回到我的读书时代。
我读小学的时候，学校就在相隔两公里的邻村冯家。从我家到学校，要经过另外一个村唐家。唐家村门口也有一大片宽广的田野，每到春天，田野里会开满黄色的油菜花、紫色的草籽花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野花，有些花等到播种季节，农家人会就地掩埋用来肥田。
其实从我家去学校有两条路，一条近路，直接翻过一个小山头就到了学校。另一条，要经过这片开满花的田野，却要多走几分钟的路。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喜欢走这条远路。除了喜欢看这些美丽的花 ，还因为这条路要经过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唐雯家。
唐雯比我大一岁，家里还有两妹和一弟弟。我对唐雯有好感，也不知道始于什么时候。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她从四年级留级到我们班，留级原因听说是成绩跟不上，家里很多家务事都落在最年长的她身上：扯猪草，喂家禽，照顾弟妹，洗衣做饭，干完这些家务事的时候，她根本没时间写作业，温习功课。所以她每次听说我们回到家什么家务事都不用做时，她总是露出羡慕的眼神。
唐雯的个子比我们高很多，嗓门也很大，所以老师让她当班长。她很有小老师的风范，拿一根小树条当教鞭，时不时敲得讲台啪啪响，老师不在时，她就帮忙维持课堂秩序。很多同学都怕她，看她一本正经很严肃的样子，生怕挨打。不过她对我很好。因为我个子小胆子也小，坐在前排，没事的时候，总是乖乖的把两手交叉叠放在桌上，不敢调皮捣蛋。每次有同学欺负我，总是她出面帮我维持“正义”。和她同班了两个学期后，我逐渐对班长唐雯产生了依赖感。每次上学经过唐雯家，我都会邀她一声：“班长，上学去了”，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出来和我一起去上学，总是在房屋里回一声：“你先去咯，我还要帮我弟妹穿衣洗脸。”她的父母都要干农活，所以照顾弟弟妹妹的重担就落在了唐雯的身上。
这一年的春天来了，田野里又逐渐开满了各色野花。在唐雯家门口的田里，种了几亩油菜花，那个时候种油菜花的人很少。所以当油菜花盛开的时候，那耀眼的黄色特别引人注目。有一天早上，我去的有点早，经过那片油菜花地时，看到很多纷飞的彩蝶在翩翩起舞，还有许多嗡嗡的蜜蜂在采花粉。贪玩的我，不禁在油菜花地里跑来跑去，追逐着那些可爱的蝴蝶。突然一不小心，我滑倒在田里，衣服裤子全部弄脏了，我不禁大声哭泣起来。这时，唐雯听到哭声从家里跑了出来，看见是我，赶紧把我扶起来，带回她家里。找出她弟弟的衣服给我换上，慢慢地我止住了哭，这才开始打量起唐雯的家来。房子很破旧，四周墙壁上有脱落的石灰。她妈妈此时竟然躺在床上，眼神无力的盯着我。唐雯对她妈妈说：“这是我们班同学。”妈妈看着唐雯帮我换好了衣服之后，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一丝微笑。我对唐雯说："班长，快上课了，我们一起去上学吧".唐雯说：“我妈病了，我今天不能去上学了”。
接连几天，唐雯都没有来，听他们同村的同学说，她妈妈病得很重，起不来床。唐雯要照顾妈妈，就没有时间来上学。
渐渐地，过了几个月，唐雯还是没有来。我也因为在那条路跌了一次，有点畏惧，慢慢地开始绕过那边，开始走另一条比较近的路上学。
我逐渐习惯了唐雯不在学校的日子。
油菜花和野花还是一年一度的开着，但是，因为和唐雯渐渐陌生了，我再也没有去走那条开满花的路。 后来，我小学毕业了，还是没有等到唐雯返回学校。
再后来我去了县城寄宿读中学，回老家的时间更少。对于唐雯的消息，我隐约听到一些：唐雯妈妈的病后来治好了，但是落下了一身债，唐雯也就没有再上学。16岁那年唐雯跟着同村的大人们去了广东打工。据说人很勤快，也机灵，还很乐于助人，深得工友们的喜欢。每次取到工资，留点生活费，其余全部寄回家。几年后唐雯嫁到外省一个有钱人家过着幸福生活。而我除了听到这些传闻，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唐雯。去年清明前夕我特地回了趟老家，顺便绕道去了儿时那条走过无数遍的小路，在唐雯家门前那片宽阔的田野，全部种满了油菜花，现在政府鼓励农村大量种植油菜花，有补贴，还可以回收菜籽。唐雯家原来破旧的房屋也换成了一栋三层高的新楼房，在油菜花的映衬下，就像一幅美丽的乡村油画。但是那天我却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唐雯与老公离婚了，原因是老公嫌弃唐雯没文化，无共同语言。
不管这个消息是否属实，我觉得对于唐雯来说，老天是不公平的。她作为一个生性聪明的孩子，本该有权利接受完整的教育，然而，因为她出生在一个命运多舛的家庭，不得不放弃了自己心爱的书本，过早的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她的无文化是被逼无奈的。也许，她曾经努力过，也许，她曾经抗争过，也许有太多的也许，超出了她改变自己命运的能力范围。
“当、当、当”。鲁观完小放学的铃声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这时，学校的大喇叭响起了张雨生那首《我的未来不是梦》。歌声合着煦暖的春风一阵阵的吹来，时强时弱。田野山间数不清的油菜花似乎也在合着音乐的节奏摇曳起舞。
返回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群群放学的孩子，看着他们红红的脸庞，天真的眼神，我不断搜寻儿时童年小伙伴的影子。我微笑着怜爱地看着他们，默默地祈祷：希望这些小朋友中再也不要出现下一个唐雯。
作者：萧峰
编辑：何从芳